?鱼怎么读-乐府诗《江南》里有几尾鱼

读乐府诗《江南.江南可采莲》，常常冒出这样一个念头，诗中抒情主人公看到的是几尾鱼？很多尾么？还是四尾，两尾，亦或是一尾？

诗中没有交代，或许跟读者读诗时的心情有关吧。心情杂乱，鱼就繁多；心情平和，鱼就四尾；心情愉悦，鱼就两尾；心情悲伤，鱼就一尾。

为什么要这样说呢？诗歌就是留白的艺术，不可太实，也不可太虚。太实，则无以为继；太虚，则空泛浮华。唯有虚实结合，才可以虚实相生，恰到好处。

小时候，特别喜欢到镇上供销合作社买连环画。《三国演义》一套共有42册，每隔一段时间才能更换一册，每册的数量也不是很多。为了保证每册连环画都买到，就会定期前往供销合作社。从家里到镇上有一小段距离，中间要经过大片的水田。夏天，水田里除了水稻，就是荷花。那碧绿鲜嫩的荷叶，那鲜艳夺目的荷花，那卓尔不群的莲蓬，让儿时的记忆有了更鲜艳的内容，也让我从那时起不仅喜欢看连环画，还喜欢阅读有关荷花的诗。

最先读到的关于荷叶的古诗是汉乐府《江南》：“江南可采莲，莲叶何田田。鱼戏莲叶间。鱼戏莲叶东，鱼戏莲叶西，鱼戏莲叶南，鱼戏莲叶北。”诗歌描绘了江南彩莲的热闹欢乐场面，那尾从东游到西，又从南游到北，在莲叶之间欣然欢快地穿来穿去的游鱼，似乎也听到了采莲人的欢笑。一田荷叶和荷花可以给人带来如此欢乐，让我对荷叶有了更多的好感。荷叶尚且如此美好，荷花的美尽可以敞开想象。

那个年幼无知的时候，觉得诗人也不过如此，写诗一定很简单，把一句话换个不同的方位词就行了。“鱼戏莲叶东，鱼戏莲叶西，鱼戏莲叶南，鱼戏莲叶北”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的字全用上了，简直就是简单重复嘛。看来写诗也不是很难的事，人生第一个理想就是成为一名诗人。

开始模仿写诗了，“夏天，正午，蝉在村子里鸣叫。蝉在村东鸣叫，蝉在村西鸣叫，蝉在村南鸣叫，蝉在村北鸣叫。”把自己写的所谓诗大声读一读，连自己也不觉得美。因为我只能听到蝉声，根本就没有见到蝉的模样。我听到的蝉声是同一只蝉鸣叫的么，还是有四只蝉在不同的方位鸣叫的呢，也许是许多蝉一起在鸣叫，只是我们不能够分辨得出。

无法区分这些，只能听听声音，没有看到蝉的影子的午后，我会来到长满荷叶的水田边，看鱼戏莲叶间的场景。这种习惯，无疑是受那幅张贴在堂屋里的杨柳青年画有关。

每年春节临近，总要和弟弟到供销社买年画。有张贴在大门上的，也有张贴在堂屋四周墙壁上的，这些年画让我们兄弟的思想和外面的世界有了联系。其中就有一幅是汉乐府诗《江南.江南可采莲》的写意画，画面突出莲叶，突出莲叶下面的鱼。画很生动，特别是鱼画得特别黑白相见，游姿美好。

我数了数，至少有四尾鱼在画面上。于是我想，可能代表四个方向都有一尾鱼吧。

这样一种认知此后影响了我好多年，大学毕业后，和学生聊起这首诗时，还说诗里边至少有四尾鱼，东西南北啊，还有点儿小得意。

后来啊，年龄渐长，读书日多，就对曾经的解读感到不满。凭什么就是四尾鱼，为什么不是两尾甚至一尾呢？

其实也可以是很多尾鱼，这是一个心态平和的人可能看到的景象。看了一眼，鱼杂乱无章，扭头走了。我们常常是这样做的，很多场景，看了但没有看到，匆匆忙忙又赶忙看下一个场景。看到了什么，听到了什么，事后一无所知。所谓视而不见，听而不闻，司空见惯，习以为常，大概就是指这种心态吧。

四尾鱼，大概就如我曾经的解读吧。四尾鱼在不同的方位自由自在，悠然自得，互不干扰，不也是一幅很美很和谐的画面么？年少时，无忧无虑，四尾鱼游来游去，不正是这种心境的写照么？

在渴望爱情的年龄，再读《江南》，觉得在莲叶间嬉戏游玩的是两尾鱼。

最让我感兴趣的是，在田田荷叶下面，有一双也许是两双凝视发现美好的眼，它们一起痴痴地关注着一尾快乐的鱼紧跟着另一尾鱼从东游到西，又从南游到北。那不是四尾鱼，是两尾鱼，是一前一后相互追逐相互嬉戏的两尾尾鱼。可见这两双眼睛在一起观察了多长时间，以至于能够认出这两尾鱼来。人采莲观鱼，鱼戏莲观人，互相观望，互相欣赏，互相快乐。那两尾生活在荷田里的鱼是幸福的，自己活泼快乐，也见证了采莲人的活泼快乐，见证了采莲由“莲”生“恋”的过程。人间青春美事，由两尾悠闲快乐的鱼来见证，还有比这更加美好的事情吗？这全托荷花的福。

在青藏高原的一隅支教的时候，又一次阅读这首从小就接触的《江南》，对诗中鱼的数量又一次有了新的认识。

游在莲叶间的只有一尾鱼。热闹与它无关，风光与它无关，它只是静静地在莲叶间游来游去，好像有方向，但是没有目的。

幸运的是，这尾鱼遇到了一双眼睛。于是这尾鱼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鱼，伴随这首诗从古游到今，还将一直游下去，永远不会死亡。

这是一双孤独的眼睛。这是一双凝视的眼睛。这是一双发现的眼睛。

要在荷塘边待多久，才能发现一尾鱼，一尾从东游到西，又从南游到北的鱼？这要多么专注凝视多久，才能认识一尾鱼，不管它游到何处，总能一眼认出？这要多么执著，心无旁骛，才能把这尾鱼当成自己的朋友？

这尾鱼仿佛就是荷塘边那位凝视者的知音，如“敬亭山”之于李白，如“作、柔、刚”之于“归客”。“两看相不厌，只有敬亭山”，能与诗人对看而不满足的只有敬亭山，孤独、孤高、孤傲之感油然而生。“薇亦作止”“薇亦柔止”“薇亦刚止”，从刚冒出地面（作），到生长不久还很柔嫩（柔），再到茎叶变硬变老（刚），这要凝视多久？整整一个物种（薇）的生命周期。即便这样，仍然“曰归曰归，岁亦阳止”。归期无望，只有凝视一株薇草从出生到枯萎到完结。拌着指头过日子，不，是度日如年。时间缓慢到，可以看得见时间在薇草上移动的脚步；时间缓慢到，可以看见就是那一尾鱼从东游到西，从南游到北。

时间可长可短，可快可慢，决定时间长短快慢的不是物理因素，是心理因素。团聚愉悦快乐时，时间过得快；思念哀伤孤独时，时间过得慢。“一日不见如隔三秋”，说的是时间，念的是佳人。

孤独、想家、想念的漫长时间如何度过？古人数鱼观薇，李白遥望远山，而我走步抄书写文章。

还是在那很遥远的小时候，我来到了荷田旁边的中学读初中，在语文教材里，我又读到了另外一首写荷花的古文。那就是宋代周敦颐写的《爱莲说》，至今背的其中写意荷叶的语句：“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，濯清涟而不妖，中通外直，不蔓不枝，香远益清，亭亭净植，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。”这一连串铺叙，对莲花挺拔秀丽的芳姿，清逸超群的令德，出淤泥而不染的品性，可敬而不可侮慢的磊落风范，做了有力的渲染，也让荷花的高洁品性从此深入人心，被誉为“花之君子”。这让我对荷花有了更多了解，也更加喜欢荷花了。因为它不仅外形很美，骨子深处的气质更美。

做人也应如荷花一样，不因环境恶劣而放弃自己的追求，改变自己的志向，委屈自己的操守。在远离家乡的青藏高原，重读关于荷花的诗文《江南.莲叶何田田》和《爱莲说》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追求，自己的志向，自己的操守。